那年除夕,一位士兵母亲的春节

来源:军报记者微信公众号 责任编辑:焦国庆 2018-02-24 00:36:56

又到了万家团圆的春节,每当此时,我总会想起一位士兵的母亲和她那年所过的春节。

那是2005年的春节,距今已有13年整,那名士兵是新疆军区伊犁军分区某边防团战士纵理想,那位母亲是安徽省萧县王寨镇任楼村村民石美侠。

那年除夕,纵理想打电话给父母拜年,母亲高兴地告诉他,家里的年货比哪年备得都齐,我和你爸身体都好。儿子让父亲听电话,母亲却说“让别人叫去喝酒了”;儿子问咋听不到你们看春节联欢晚会,母亲说接电话时把电视机的声音关上了。

然而,事实却是纵理想的父亲已因病去世,那天是他入土为安的发丧日,而家里的年货是办丧事剩下的饭菜,电视机在一个月前去北京给父亲看病前就卖了。

石美侠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贤慧媳妇、善良母亲,他为什么要向自己的儿子撒谎呢?

事情还得从2005年那个阳光灿烂的冬日说起。

那天,石美侠和丈夫纵参军一起到县上兴高采烈地送走参军离家的儿子纵理想。纵参军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对妻子说,我们一家三代人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纵参军所在的萧县正是当年的淮海战场,而他的父亲则是淮海战役的“支前模范"。老爹为了让儿子长大后当解放军,就给儿子取名叫参军,可是参军长大后却没能参军,于是参军又把自己儿子参军作为自己的理想,所以给儿子取名叫理想。

“儿子当兵走了,爹和你的愿望也实现了,你那经常疼的老胃病也该看看了。”石美侠不失时机地劝丈夫。

人逢喜事精神爽。纵参军愉快地接受了妻子的建议,第二天一大早俩人就坐车去了徐州的一家大医院。

然而,祸从天降,纵参军被确诊为癌症晚期。

面对突然而至的不幸,石美侠觉得天一下子塌了。但她坚强地擦干眼泪对家人说,不能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理想,免得他在部队分心。如果他打电话来,就说我和他爸到徐州做生意去了。

因丈夫的病,家中很快就负债累累。那些日子,石美侠白天在医院照料丈夫,晚上时常赶回40公里外的家中料理家务、侍侯快80岁的公婆。为了节省10元钱的路费,她磨破嘴皮央求过往货车或农用车司机师博捎自己一程。

有一天,天气特别冷,躺在车厢上的石美侠,一回到家里就发起了高烧。忙里忙外处理完家里的事情已近深夜,临睡前,她熬了碗姜汤喝下。第二天天不亮,烧还没退尽,她又到公路旁去拦过往的车赶回医院。

丈夫的病情一天天加重,20天后,医院建议石美侠把丈夫转到北京肿瘤医院治疗。她变卖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又东借西凑凑了3万元钱,搀扶着丈夫踏上北去的列车。

就在去北京的前一天晚上,纵理想给家里打来电话,诉说新训生活的紧张,想家的苦恼……

石美侠难过地流出了眼泪:“妈虽然只有初中文化,但妈知道,有个道理不用讲,男儿就该保国防,没有国家哪有咱家。古时候,花木兰身为女子替父从军赴疆场,岳母刺字教儿精忠报国抗金兵,就连毛主席都把儿子送到朝鲜战场抗美援朝。孩子,为国家当兵就像儿女赡养父母一样天经地义,你一定要争气呀!”

电话里传来儿子的抽泣声:爸、妈,儿子懂了,你们放心吧,我不会给你们丢脸!

在京城一个多月的日子里,石美侠无微不至地照顾丈夫,想尽办法让他吃好,而自己常以方便面充饥。有时一个馒头、一杯开水就算一顿饭。长时间的操劳加上营养不良,她常感到头晕、恶心、眼冒金花,身子明显浮肿。一次,给丈夫擦完身子,她端起脸盆想把水倒掉,可还没出病房,就双腿一软晕倒在地。

春节就要到了,丈夫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弥留之际,他用微弱的声音呼唤着儿子的乳名。亲朋好友都劝她给部队领导打个电话,让理想回来见他爸最后一面。石美侠强忍悲痛说:"当兵在外,谁家没有个磕磕绊绊的,一有事就回来,部队不就散了吗?再说,孩子回来又救不了他爸,就别让他跟着揪心了。她再次请大家隐瞒实情。

除夕,接完儿子的电话,吃了一些办丧事的剩饭剩菜,她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任凭外面过年的鞭炮声震耳欲聋和三五成群前来拜年的后生叫门,她全然不知,因为这些天她太累了!

大年初三,当人们沉浸在走亲访友的浓浓亲情中时,石美侠却带着丧夫之痛,怀揣为丈夫治病的欠账单,迎着风雪出门,瘦弱的她如峥峥铁汉,踩得大地咚咚作响。望着风雪中她远去的背影,年迈的公婆老泪纵横。

一位亲戚提醒她,你是军属,向政府申请照顾吧。她倔强地说:孩子在部队,国家出钱出力培养他,咱不能给政府增添麻烦。

她到徐州的农贸市场做起了买卖家禽的小生意,每天早上5点起床,从租住的又矮又黑的小屋前蹬三轮车出发,到3公里外的批发市场买活鸡,然后赶到农贸市场,宰杀加工后放到摊位上出售,每天她都忙到晚上10点多钟。手冻肿了,脸上长了冻疮,她风雨无阻。

农忙的时候,石美侠还要赶回家抢种抢收,常常是白天黑夜连轴转,田间地头屋里屋外两边忙,好多次手里端着饭碗,人却睡着了。有一次,因为急着用钱,她瞒着家里人到医院去卖血,回来又坚持干活,结果晕倒在庄稼地里。

石美侠以坚韧直面艰难生活的顽强精神感动了村里人,感动了十里八村的乡亲们,感动了县委、县政府、县人武部的领导,他们多次到石美侠家问寒问暖,给予帮助。县委、县政府还作出决定,号召全县人民向石美侠学习。

儿子没有辜负石美侠的厚望,他勤奋学习、刻苦训练,主动要求到条件最艰苦的哨所站岗执勤,多次在专业考核中取得优异成绩,两次受到嘉奖,一次被评为优秀士兵。

2006年底,寒风凛冽的徐州火车站站台上,石美侠包裹着头巾,一边焦急地张望54次特快列车的到来,一边思考如何把隐瞒了两年的丈夫去世的消息,告诉乘坐这趟列车退伍回来的儿子。

呜一一列车准时驶进徐州车站。她知道,那一个个用爱编织的谎言,"解密"的时候到了。

然而,想不到的是,石美侠的这个"密"一年多前就被儿子"解"了。消息是儿子的一位在合肥打工的同学看到那张宣传她的《安徽日报》后,把家中发生的一切告诉他的。悲痛万分的儿子读懂了妈妈的一片苦心,将家中不幸深埋心底,将计就计,每次打电话都问爸爸好,就连退伍离队前的最后一个电话,儿子还说,告诉我爸,儿子没出息,让你们失望啦!

她的谎言是让儿子在部队安心,儿子的谎言是让她在家里放心。是她泣血的母爱教会了儿子坚强,懂得了什么叫回报。

石美侠用粗糙的手替儿子擦去泪花:孩子,你已经为国家尽了义务,谁说你没出息?妈今天像送你当兵时一样来车站接你,就是想让你知道,退伍和当兵一样光荣。

我没见过石美侠,也没见过纵理想,我是那年在老兵退伍后到纵理想所在部队采访时知道她们母子的。后来,我多次与她母子通电话才知道了这个"用爱编织谎言"的故事,这个故事从此就在我脑海里扎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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