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中部战区空军地导某营:寻找他们弹无虚发的答案

来源:解放军报 作者:欧世金 郑茂琦 责任编辑:贺书引 2022-12-16 07:44:57

弹无虚发

■欧世金 郑茂琦

“英雄营”“模范地空导弹营”。

两面锦旗,鲜艳夺目,一左一右,高悬正厅。走进中部战区空军地导某营荣誉室,参观者无不肃然起敬。

1964年6月6日,国防部发布命令,授予该营“英雄营”称号。全营官兵在人民大会堂整建制受到毛泽东、周恩来、朱德等老一辈党和国家领导人的亲切接见。

2022年7月27日,该营被中央军委授予“模范地空导弹营”荣誉称号,习主席亲自将奖旗授予营长文晓亮和教导员袁天姣。

同一个营,相隔58年,荣获至高荣誉,饱含着领袖和统帅的期望和厚爱。两面旗帜承载着红色基因和辉煌战绩,也见证官兵锐意进取的铿锵步伐。

身着礼服,整齐列队,官兵将新的锦旗迎进荣誉室的那一刻,不少官兵喜极而泣。

金秋暖阳,和风习习,银杏累累。在安葬着该营首位营长、“空军战斗英雄”岳振华骨灰的“英雄树”下,官兵向老营长报告喜讯。

这是该营坚持多年的一个特殊仪式:每逢重大任务、出征前、取得重要成绩后,都要向老营长报告。当年,官兵在营长的带领下,先后击落5架敌机,创造了世界战史上的奇迹,人人堪称英雄,个个值得崇敬。

“英雄树”旁,导弹发射车直刺苍穹,无声地宣示着对祖国的忠诚和对胆敢来犯者的威慑!

荣誉

“老营长,我们营自2017年接装以来,实弹射击发发命中。今天,我们又取得了新的荣誉……”文晓亮向老营长汇报。

这一刻,文晓亮抬头看着幽远蔚蓝的天空,白色的云片轮廓清晰,像一幅幅记录往事的图案,悠悠在天上飘动。

记忆里,那应是2009年一个美好的春日,文晓亮蹬着石砖爬上墙头朝隔壁营院里张望。那时,他还只是教导队一名待分配的新排长,一到这里就听战友说,围墙的另一侧就是“英雄营”。休息时,文晓亮忍不住想看看英雄营的兵。

文晓亮第一次知道“英雄营”,是从学校一位教授口中。教授说,地导部队是一支神秘的队伍,营长岳振华更是一个传奇。那些年,他带着部队,拉着导弹打游击,蹲山沟、走戈壁、住帐篷,酷暑五下江南,严冬六进西北,保卫国家的领空。

那天,文晓亮看见官兵在营院里植树,挖坑、下苖、填土、浇水,他们每一步都做得像老农一样有模有样。

很多时候,那改变命运的一刻,人们只有在若干年回望自己人生才会惊奇地发现。

分配那天,所有新排长都已经整理好了行装。一名干事前来宣读命令。“文晓亮,‘英雄营’。”他听清了,是分配到“英雄营”!进“英雄营”那天,营里又在组织植树,文晓亮学着老兵的样子,也种下了一棵树。从此,这棵树苗,就用它渐渐伸展的根系抱紧了这片土地。

文晓亮到“英雄营”不久,就因为爱学习、肯钻研而小有名气。有一次,装备出现故障,几个号手束手无策。文晓亮走过来,通过跑电路图,三下五除二就把故障定位了。一个老班长心想,一个新排长你牛啥,故障是这么容易排出来的吗?结果,正是被文晓亮定位的部件出了问题。

还有一次演习,文晓亮正在负责车辆引导,一个战士过来拉着他就走,急切地喊着:“发射架起不来了!”文晓亮让其他战友继续引导车辆,随后跑到发射阵地。原来,有一辆发射车无法正常起竖。这次的课目是进驻就打,眼瞅着打靶时间越来越近,大家紧张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厂家的保障人员,还有老技师,几十双眼睛盯着发射车舱里面的线路,一头雾水。文晓亮没有进舱,而是前后左右围着车辆转了一圈,然后斩钉截铁地说:“直流电源的问题!”果然,迅速更换好电源后,发射架正常起竖了。当时,所有技师都把心思放在舱内检查上,却忽略了检查电源。

那些年,文晓亮也曾在故障的排除中差点出错。在一次演习中,刚刚在“英雄营”担任连长的文晓亮,带着几个战士勘察阵地。到达某地域后,他们经过简单勘察,感觉地面硬度合适,支撑应该没有问题,不用铺钢板。结果,第二天,装备车架设时,一条支腿竟陷进了土里。营长赶过来,看到那条已经陷进去的支腿,立刻叫停,让他们迅速转移阵地,另选地方紧急架设。这次任务,文晓亮和官兵拼尽全力,最终还是超时了几分钟。事后,营长把文晓亮一顿猛训。到了饭点,文晓亮既没下阵地,也不吃饭。他心里难受极了,因为自己勘察不仔细,差点掉了链子,给“英雄营”抹黑。晚上,营长又到了阵地上,把几个老兵集合起来说,文连长是刚接任的,你们经验丰富些,还是要多帮帮他。

地导部队有自身的特殊性,任何一丁点看似不起眼的问题,都有可能导致发射失败,所以没有人敢有丝毫大意。

从排长、连长到旅里的作训参谋,文晓亮转战多个岗位,一直戴着“英雄营”的光环。后来,旅里组建指挥营的时候,他被选拔为首任营长。不久,他又在战区组织的营长比武中,勇夺综合排名第一的桂冠。随后,旅党委决定将他调整到“英雄营”营长的岗位上。

“英雄营”在文晓亮心中是神圣的。荣誉压在心头,像舵一样操纵航向。“英雄营”的营长不只是一个名词,更像是一个动词,背后是一种责任,一种战战兢兢的危机感。接到通知时,文晓亮既兴奋又备感压力。

当时,空中共有三批靶机目标,电光石火间,3发导弹疾速射出。但很快,雷达发现,有一架靶机的回波又出现在雷达屏幕上,这说明有一架靶机并没有被击毁。那一刻,文晓亮脑海中涌出的第一个想法是,打败仗了,“英雄营”的荣誉毁在我手里了。一连长忙下车去指挥所打听消息。回来说,确实有一架靶机被击伤飞回去了,但好像不是我们的靶机。文晓亮稍稍松了一口气,立刻让一连长再去确认。这次一连长回来说,我看了飞回来靶机的高度,可能是兄弟部队的靶机。文晓亮心里还是放心不下,对一连长说,我要的是确定的消息,再去问。一连长第三次回来的时候,确认我们营打中了,车里顿时一阵欢呼。

“打靶打不上,就像要命一样。荣誉是‘英雄营’每个人的生命。”一位“英雄营”的战士这样说。

那天,文晓亮在给记者讲述这个故事时,神情凝重,眉心不时皱蹙一下。他还讲到一个细节:打靶那天是暴雨,他下达连接筒弹电缆口令后,呼啸的狂风吹开了雨帘,乱纷纷的雨柱打在发射车上。几个战士担心雨水会影响电缆的信号传输,想都没想,脱下自己的雨衣就给导弹披上……

老兵

在“英雄营”,我们见到了一个传奇的士兵。他就是天线收发技师、二级军士长宋县宾。初次见宋县宾的人,都会注意到他光亮的头顶,再加上大眼睛、大脸盘、体格壮硕,像极了武侠小说中功力深厚的武僧。事实上,宋县宾的“武功”在“英雄营”是人人皆知的。

聊起他的头发,他额眉一弯,嘴角挂笑,说:“人家都看我像老领导呢!”宋县宾今年刚刚40出头,而他的头发,26岁时就掉光了。

那是一次演习,早上四五点钟,黑夜把戈壁裹得严严实实,雷达车临机转移到一处新的阵地,按操作规程,雷达车打靶前必须与备件车建立通信链路,这是检查导弹状态的必经程序。但那天,由于两个车之间距离较远,在夜里又看不清,方位和角度一直对不上。

眼看打靶时间临近,宋县宾急了,几步迈上加着高压电的雷达车,后背紧贴着阵面,一只手举着手电照向阵面正前方。瞄着远处的光柱,对方一下子就找到了雷达车的方位和阵面的角度。

经过十多分钟的调试,终于对上了。

下来后,宋县宾一阵头晕心慌。起初,他还以为这只是自己的心理作用。演习结束后,战友问他,你的脸色怎么发暗呢?从那以后,宋县宾的头发呼呼往下掉。幸好,对身体影响并不大。

头发掉光了,战友打趣他说,你这下找对象可就难了。

这事岂能难住老宋。跟对象视频聊天的时候,他总会戴一顶帽子。等真正见面了,“真相”终于瞒不住了。对象质问他,你这是欺骗,成心掩盖你的缺点。宋县宾嘿嘿一笑,说:“嫁人图的不就是人好吗,你看我这人多好,嫁给我肯定不让你后悔!”后来,对象倒喜欢上了他这份自信和俏皮。

宋县宾说,我自己的身体倒不担心,前些年要孩子时确实有些害怕。孩子出生的时候,我就守在产房门口,护士抱着孩子一出来,看到孩子健康的那一刻,我的眼泪立刻掉出来了。

如今女儿已经8岁了,继承了老宋的脾气,性格活泼开朗。有一天,宋县宾穿着新式作训服回家,问女儿自己帅不帅。女儿说,帅是帅,要是再有点头发就更帅了。宋县宾问,那明天家长会谁去。女儿说,等你的头上长了头发就可以去了。

外形看起来粗枝大叶的宋县宾,在工作上却格外细致认真。他常说,“英雄营”技术精湛靠的是什么?靠的就是精钻细研和革命加拼命的学习精神。

他带徒弟的时候,必讲的一课就是技术精的传统。1958年,“英雄营”刚组建的时候,苏联教官要求课堂上做的笔记不能带出教室。中午吃饭时,一个学员一边端着碗,一边思考着课堂上老师讲的电路图,不知不觉地就用吃饭的筷子在地上画来画去。当他搞清楚了原理之后,高兴地拿着筷子就向嘴里扒米饭,结果吃了一嘴沙土。

当兵这些年,宋县宾手里没攒下多少钱,也没陪妻子、女儿逛过多少景点,不过倒编著了一本书,100多页厚。刚开始,他给这本书起名叫《一本正经》。教导员看了说,别故弄玄虚了,还是叫《某型雷达技师操作手册》吧。

作为一名技师,宋县宾很少出现在台前,但为“英雄营”取得的那些骄人战绩做出了不少贡献。那年,在演习任务中,雷达车突发故障,宋县宾紧急排障,到了深夜,终于发现是一个应控组合出了问题。长时间高强度工作,宋县宾已十分疲惫。这个部件十分沉重,宋县宾费了好大劲才把它从机柜里拖出来,然后钻进去查找问题。刚开始,宋县宾还跟一同排障的战友聊几句。隔了一会,战友见宋县宾不说话,就伸头进去看什么情况,只见宋县宾已经睡着了。因为要时刻保持随时待战的状态,故障不过夜是营里的老传统。战友尽管不忍心,但还是轻轻拍了拍宋县宾,说,老宋,醒醒。被叫醒的宋县宾,下车吹了会凉风,用水洗了一把脸,回来继续排障。那次,天亮后他们就接到了打靶的命令。

笑脸

采访芦小龙纯属偶然。一次,跟教导员聊天时,他给我们讲,“英雄营”的兵工作起来主动性强,响鼓不须重锤。教导员给我们讲了一件事。那是他刚分到“英雄营”后不久,有一个连队的连长、指导员同一天因任务不在位。当天,他不放心,在营区转着转着,就走到了那个连的阵地上,没想到一个老兵正带着大家按计划搞训练。

这个老兵就是芦小龙。方方的脸庞,满面的和气,入伍已经11年了。在这里,他的军龄并不算长。但一番交谈后,我们发现,这个兵早已把自己的根深深扎在了这里。

他说,自己从新兵训练起就没有离开“英雄营”一步,是“英雄营”一点点培养了他,塑造了他,“英雄营”是他的“家”。融入这个集体,芦小龙全身仿佛充满了能量,每天都很开心,笑意写在脸上。

芦小龙刚下到连队时,有一天,连里新购置了一批拖把。那天,训练结束后,芦小龙的班长看见有几个新兵把拖把横在水房,就找来工具带着他们挂拖把。只见班长先用切割机,把拖把杆锯得一样平,再在相同的位置打好孔,穿上一样颜色的绳子。班长说,这样挂上去,才会整齐划一,连离地的距离也差不多。干完以后,芦小龙终于忍不住了,问班长,这又不是我们的卫生区,管它干啥?班长只回答他四个字,以连为家。

后来,这四个字深深刻在他的心里。在连里,他只要注意到的问题,随手能解决的立马去做;做不了的,请示汇报,和大家一起解决。跟新兵谈心,他就常说一句话:“不要想着集体给了你什么,而是要常想你为集体做了什么。”

听到这句话,我们被触动了。“英雄营”官兵常说全营一杆枪,这是一种精神。

那是一次深入荒漠的演习,芦小龙和战友整日在搓板路上颠簸。又是一次临时机动,天已经蒙蒙亮,芦小龙正坐在一辆电源车中,战友施毅突然发现前方有个黑色的东西。近前一看,竟然是雷达车展开时起支撑作用的一根支腿。谁也没想到,这个平常用几颗大螺丝紧固住的铁疙瘩竟然也会掉下来。

下车后,施毅望了一眼前面的大本营,为了不耽误打靶,他让战友开车先走,自己跑去追他们。

他太低估了这个铁家伙,用尽全身气力也只挪动半步。他只好奋力将它立起来,试图一点点向前滚动着。人们说“望山跑死马”,看着前方大本营影影绰绰的影子,一股绝望的疲惫攫住了他的身体。

不一会,一束强光照向自己,他用手遮住眼,透过指缝看清了,是芦小龙驾着电源车回来了。

一下车,芦小龙朝施毅大声笑着说,来救你了!

原来,施毅下车后,芦小龙就靠边停车,先让后面的车队继续往前走。他想,雷达车的支腿,虽然平常没怎么摆弄过它,但肯定很沉,施毅恐怕这次是有点轻视了。他立刻报告了连长,请求调头。作为备用,参加打靶的还有另一辆电源车,并不影响装备正常架设。不过在沙漠里,芦小龙也不敢轻易调头,万一陷进沙窝,那岂不是更大的麻烦。调头前,芦小龙下来仔细勘察了一番,发现路旁有几道浅浅的车辙印,虽然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沙土,但这也足以证明以前确实有车走过。芦小龙这才坚定了信心,大着胆子指挥司机调头。

找到施毅后,司机也下了车,三个人合力才将支腿搬到了车上。登上车的那一刻,他们都开心地笑了。

离开“英雄营”时,从后视镜里望着渐渐远去的山峰簇拥着的老营盘,我们感觉从这些故事逐渐找到了他们弹无虚发的答案。这个答案显现在“英雄营”过去的点点滴滴当中,更已经融入到“英雄营”官兵的眼神及血液。我们想起了教导员袁天姣的那句话:“我们的信念是一切从零开始,不会背上荣誉的包袱,因为我们的目标还很远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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