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观察丨两个中队一条“根”

来源:解放军报 作者:杨杨 李超强 杜泽飞 江逸豪 责任编辑:乌铭琪 2023-01-11 06:53:04

一条哈达背后的故事

■杜泽飞

“为什么要把一条哈达摆在荣誉室里?这背后有什么特别的故事吗?”

不久前,武警浙江总队机动支队机动六中队荣誉室的橱窗前,一群新兵对着一条哈达议论。

讲解员蔡江龙严肃地整了整军容,将这条哈达背后的故事娓娓道来——

这条哈达,一头系着西藏,一头系着浙江。

那年,中队官兵积极响应号召,移防到西藏日喀则。两个月后,支队从各单位抽调人员组建成新的六中队。从此,两个相隔千里的中队有了一个紧密的精神纽带。

望着新战友热切的眼神和这条洁白的哈达,下士蔡江龙的思绪不禁回到自己的“兵之初”——

入伍后,面对新兵连紧张的训练生活节奏,从小娇生惯养的蔡江龙,多次想打退堂鼓。

下连后,蔡江龙还是那样:作风稀稀拉拉,训练马马虎虎。班长徐龙锋做了很多工作,可效果并不理想,蔡江龙仍一心想着“混”满两年就退伍。

一个周末,指导员江逸豪把蔡江龙叫到房间,给了他一个微信号。

“指导员,你不会要给我介绍女朋友吧?”蔡江龙嬉皮笑脸地问。

“你加了这个微信就知道了!”江逸豪也没多说。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蔡江龙等待着这个神秘的微信好友同意加自己为好友。

添加好友成功后,蔡江龙的兴奋感转瞬即逝——

点开头像一看,是个饱经沧桑的男人;所在地区,是遥远的西藏日喀则;浏览他的微信朋友圈,只有人迹罕至的荒野、随风摇曳的格桑花和望不到头的公路……

硬着头皮,蔡江龙主动给对方发去第一条消息:“我是蔡江龙,是江指导员让我加你微信。”

“你好,我是日喀则支队的舒萍。”

“是老班长呀!我不明白,指导员为什么让我加你?咱们隔着几千公里……”

“小蔡,在你印象里,日喀则是什么样子?”

“有雪山,有格桑花……”

从起初的文字消息、语音通话,再到后来经常视频通话,两人的沟通越来越频繁。耳濡目染之下,蔡江龙期待着,能早日与进藏老班长舒萍面对面交流,真正读懂前辈们的坚守故事。

自从接触舒萍后,蔡江龙就像变了一个人——不但积极训练,还主动请缨担任中队队史讲解员。

2019年12月,舒萍服役期满。退伍后,他的第一站不是湖南老家,而是回到浙江,走进阔别11年的六中队。

“这条寄托着进藏官兵牵挂与奉献的哈达,就是舒萍老班长当时从日喀则带回来,特意留给中队的。他说,让这条哈达代替他继续扎根中队。”蔡江龙讲述了哈达的由来。

两个中队一条“根”。听完这条哈达背后的故事,新兵们若有所思,心中仿佛也有颗种子在萌芽。

集体五公里武装越野考核中,武警浙江总队机动支队机动六中队一班班长郑聪健(左五)扛起“进藏中队”队旗领跑。盛相良摄

两个中队一条“根”

■杨 杨  李超强

洁白的哈达,一头系着牵挂,一头系着奉献

“舒萍老班长要回中队啦!”得知这一消息,武警浙江总队机动支队机动六中队官兵翘首以盼,渴望与这位素未谋面的进藏老兵早日相见。

“老班长,欢迎回家!”当舒萍推开中队学习室的大门,官兵全体起立。

“老班长,快给我们讲讲你们当年的故事吧!”还没等舒萍开口,中队的队史讲解员蔡江龙抢先说。

那年,武警浙江总队接到命令,抽调一支中队移防西藏。当时,还是下士的舒萍,与六中队其他58名战友一起,纷纷写下决心书,扛着“进藏中队”的队旗,毅然挺进4000多公里外的雪域高原。

隆重的誓师,不舍的告别,绿色的军列,巡逻的脚印……坚守高原4000多天,一级上士舒萍目送当年一起入藏的战友陆续退役。

走进六中队荣誉室,舒萍在一张老照片前停下了脚步。“营门口这两排水柳树,是我们刚到日喀则时,钱坤队长带着我们一起种的。”舒萍说,在雪域高原种活一棵树太难了,当时他们对小树苗百般呵护。每到退伍前夕,老兵们都会拥抱水柳树,向脚下这片土地告别。

舒萍泪眼婆娑,缓缓取下哈达,庄重地放进橱窗。“虽然现在我也离开了部队,但我希望进藏精神能一直传承下去。”情到深处,他有些哽咽。

“老班长,您放心!我们一定传承好进藏精神。”蔡江龙站起来,向舒萍敬了一个礼。

担任中队队史讲解员后,蔡江龙也碰过不少壁。参观荣誉室的官兵有时会问一些他答不上的问题:“为什么当初进藏时,中队没有一个人打报告要留下来?”

蔡江龙认真向舒萍请教了这些细节,记录整理下来,反复练习串讲。日复一日,蔡江龙对进藏官兵的故事了如指掌——

由于海拔高,高原反应成为进藏官兵训练生活的第一个拦路虎;巡逻路上险象环生,冰河里的暗流、滚落的山石、变幻莫测的气候都考验着他们……

新兵们被前辈们的故事深深震撼,上等兵李荣发眼中噙满泪花。

儿时,李荣发的家乡曾遭遇泥石流灾害。驻地武警官兵奔赴现场展开救援,一名武警叔叔紧紧护住他的头说:“小朋友,不要怕,我们来救你们了。”

从此,那抹橄榄绿成为李荣发心中最神圣的颜色。长大后,母亲对他说:“去当兵吧,当一个好兵。”

入伍来到六中队后,李荣发也想成为一名队史讲解员。原本,他以为只要面带微笑,流畅地把队史上的资料背出来就行了。蔡江龙告诉他,讲解员不能只当“复读机”复述历史,而要当“播种机”传承英雄精神。

那段时间,李荣发反复练习讲解,嗓子都哑了。“每次想要放弃,看到荣誉室那条哈达时,我又浑身充满力量。”他说。

在一遍又一遍的讲解过程中,李荣发对进藏精神的真谛领悟更加深刻:“我常常会把自己融入连史故事中,思考自己能否像前辈们一样奋不顾身、默默坚守。”

队旗无言,照亮前行之路

“为什么让我扛旗?扛旗会影响我发挥!”

“这是我和队长商量后的决定。这次是团体赛,不是你的个人秀!”

当兵9年,一班班长郑聪健第一次和中队主官起了争执,原因是指导员江逸豪让他在第二天的集体五公里武装越野中当旗手。

纵使不理解,郑聪健的执拗还是败给了江逸豪的执着。

“砰”,指令枪一响,郑聪健扛起印有“进藏中队”的队旗冲了出去。

集体五公里武装越野的成绩,取决于最后一名到达的时间。郑聪健率先冲到终点后,用力挥舞着旗杆。他发现,随着每一次挥舞,战友们的步频快了、步幅大了。

当中队最后一位战友冲过终点线,评判员按停秒表,成绩定格。

这是中队集体五公里武装越野的最好成绩。“咱们的队旗好像有魔力,看着它随风飘扬,我就感觉有一双大手在后面推着我!”返程路上,列兵李铭楷兴奋地告诉郑聪健。

从旗杆上小心取下队旗,郑聪健把它挂回中队荣誉室墙上。

“这面队旗带来的精神力量,为什么比加油鼓劲还有效?”驻足凝视队旗,郑聪健疑惑不已。

2019年年底,指导员江逸豪千里奔赴高原,从日喀则带回了当年六中队入藏时上级授予的“进藏中队”队旗。

当时,这面队旗并没有引起郑聪健的注意。他躲在一旁,盘算着个人成长的下步计划——凭借拔尖的军事素质,在比武场上摘金夺银。

与郑聪健想法类似的,还有上等兵王宇。这位大学生士兵对未来的规划很明确——尽2年义务就回去读大学。

其实,每名官兵心里都深藏着宝贵的火种,只是需要合适的契机被激发点燃。

胡怀辉,时任“进藏中队”指导员。退出现役前,他一直在指导员岗位上坚守。

钱坤,从“进藏中队”中队长,成长为武警日喀则支队执勤二大队副教导员,战斗在雪域边关最前线……

这些“进藏中队”的前辈们,他们也曾梦想仗剑守故乡,却因一纸命令,甘愿用青春浇灌雪域格桑花。

一天晚上,郑聪健敲开了指导员的门:“指导员,队旗上真的有进藏精神吗?”

“虽然不在旗子里,但近在咫尺。”

“在哪儿?”

“在你心里!”江逸豪一字一顿给出答案。

当晚,郑聪健再次来到荣誉室。灯光下,他看到自己的影子与队旗逐渐融合在一起。

这面无声的旗帜,校正了郑聪健的军旅坐标,抹去了他的年轻气盛。

生活不会辜负每一分努力,也不会亏待每一位奋斗者。

2021年5月,郑聪健参加支队军人运动会,获得个人全能第一名,荣立三等功;同年12月,他所带班因工作突出,荣立集体三等功。

在支队组织的事迹报告会上,台下有战友问郑聪健:“哪个荣誉最来之不易?”

“荣立班集体三等功!”郑聪健坚定地说。那一刻,他脑海里突然想起一句话。当时,指导员从日喀则迎回队旗,在队列前说:“做人,不能光看得到了什么,更要看做了什么有意义的事。”

多次荣立三等功后,总有人拿郑聪健和支队几名一等功臣、二等功臣去比较。郑聪健也渴望着,有一天能站在更高的领奖台上。

每当迷茫、失落时,郑聪健总会到荣誉室看看那面队旗。当年,面对严重的高原反应和恶劣的环境,中队官兵无一人退缩。如今,自己面对的并不是生死考验,如果连名利得失这一关都过不了,还谈什么奉献……

队旗无声,一如往常。推开荣誉室那一道门,郑聪健好像听到了答案。

一封封“家书”,跨越万水千山

日喀则,藏语意为“土质最好的庄园”。

对中士刘乾坤来说,他不知道日喀则是否有庄园,更不清楚那里的土质好不好。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写的这封信,寄到日喀则要很久。

这一寄,跨越4000多公里;这一收,历时3个月。

江南水乡,中队会议室灯火通明,刘乾坤握着笔,怀着对远方战友的敬佩,在信里写下青春的烦恼,或是最近发生的趣事。

笔尖在纸上来来回回,一气呵成。随后,刘乾坤将信塞进信封,期待着早日收到回信。

雪域高原,武警日喀则支队江孜中队班长刘万里,从邮递员手中接过一个沉甸甸的黄色信封。

拆开信,读着洁白信笺上的黑色墨迹,刘万里静静思索。展开信纸,他用笔尖将千言万语寄托在这方寸之间。

带着美好祝愿,这封回信又跨越万水千山,抵达另一头。

这是刘乾坤寄往西藏日喀则的第4封信;这是刘万里收到的第13封来自浙江的信。

智能手机流行的今天,人们早已习惯无处不在的网络,习惯语音视频的方便快捷,久违了展开信纸时的期待与感动。

这样的书信往来,中队官兵已经坚持了12年。

当年,在入藏前的体检中,医生告诉下士林德进,他不能去西藏服役,否则会有生命危险。

尽管林德进再三恳求,医生仍在体检报告单上注明“不建议去西藏服役”。

送别同年兵刘万里和其他战友进藏之时,林德进心中五味杂陈——他成了六中队唯一一个留在浙江驻地的士兵。

听闻日喀则经常大雪封山,手机信号不好,林德进一琢磨,既然电话联系不方便,那就给进藏的战友写封“家书”吧。

伴随着新春的祝福,林德进的第一封信从杭州寄出。

直到盛夏时节,林德进才收到刘万里的回信:“德进,你知道吗?如果不是当兵,我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来这儿……”

“戍边”二字,自古苍凉沉重。在高原扎根奉献,他们成了真正的雪域卫士。

一封回信,如一束微光,浸润着中队官兵的心田。

因为有情怀,所以坚持书信往来;因为坚持书信往来,情怀被不断滋养。

2022年年初,支队部队管理股股长陈济,来到六中队进行安全检查。推开图书阅览室的门,只见书柜最显眼的位置,摆放着数十封“家书”。

翻着翻着,看到收件人写着“陈济”那封信时,他端详了好久。

当时,陈济任六中队中队长。因为家庭面临诸多现实困难,他萌生了转业到地方发展的念头。

就在陈济准备递交转业申请书时,时任中队指导员交给了他一封信。

收信人:陈济;寄信人:钱坤。

“自己和老中队长钱坤素未谋面,哪来的信?”带着疑问,陈济拆开了信封。

信里,钱坤并没有建议陈济该如何选择未来的路,只是把自己的亲身经历都写进了信里——

当年进藏前,时任中队长钱坤刚刚结婚。听说移防的消息后,他的妻子和父母连夜赶到部队,请求组织把他留在浙江。

一边是新婚爱人和年迈父母,一边是组织命令,钱坤最终选择了听令出征。

送行的火车站台上,妻子哭红双眼,钱坤抚摸着她的头发说:“服从命令是我的天职。没有大家的安全稳定,哪来我们小家的幸福美满。”

吻别妻子,钱坤毅然带队踏上进藏的列车。

一封信,两个家庭,时光仿佛在此交汇。“这是钱坤当年的选择,那自己呢?”陈济不禁陷入深思。

后来,陈济再也没提起要转业的事。战友们记得,那次中队长把自己关在学习室,和家人通了很长时间电话。

将信纸折好小心塞回信封,陈济的回忆也瞬间被拉回到现实。

如今,在六中队学习室抽屉里,仍有一封未寄出的信。下士苏德生计划着,等退伍后去一趟日喀则,带上这封未寄出的信,把它埋在水柳树旁,静静陪伴进藏战友留在日喀则的青春岁月。

一条哈达、一封封“家书”,连同那面迎回的“进藏中队”队旗,默默激励着六中队官兵奋力前行。

六中队队史讲解员蔡江龙(右一)为战友讲述进藏官兵的故事。盛相良摄

精神在心中 征程在脚下

■武警浙江总队机动支队机动六中队指导员 江逸豪

“青年强,则国家强。当代中国青年生逢其时,施展才干的舞台无比广阔,实现梦想的前景无比光明。”在党的二十大报告中,习主席对新时代青年的深情寄语让中队官兵深受鼓舞。从他们的眼神里,我读到了坚毅和炽热。

回想起4年前,我刚担任六中队代理指导员的第2天,就迎来一次大考——支队军人运动会。

那时,恰逢中队长结婚休假。我奉命带领中队官兵参赛。结果,因为自己的失误,导致中队比武失利。

战友们已经拼尽全力。看着他们失落的神情,我沉默了,也迷茫了。

返程路上,战友们主动围坐到我身旁。“指导员,我们是‘进藏中队’的传人,赢得起,也输得起。咱们下次再战!”听到他们的鼓励,我的眼眶渐渐湿润。

当天晚上,我和“进藏中队”的老班长舒萍通了电话。他耐心地劝导我:“没有人会永远站在山顶。比山更远的,是脚下的路。”

2019年年底,我代表中队全体官兵奔赴高原,从日喀则接回“进藏中队”队旗以及护卫它的老兵——老班长舒萍。

“之所以进藏,源于温柔的态度,理想的怀抱和浪漫的情怀。”这是我从日喀则回来后在微信朋友圈发的文案。

作为中队的指导员,对我来说,入藏的经历就是一堂生动的主题教育实践课。正是这堂课,开启了我与中队官兵追寻梦想的新征程。

进藏精神,带给中队官兵的绝不只是震撼和新奇。中队官兵给进藏精神注入的,也并非肤浅的兴奋和自豪。

在进藏精神的激励下,我们的每一次拼搏,都有收获;每一位奋勇拼搏的官兵,都是进藏精神的最好传人。

无论是队列行进,还是参加集会,一看一听,大家就能分辨出:这是六中队的兵!

“精神在心中,征程在脚下。”这句话是谁最先想出来的,中队官兵也说不清楚。我觉得,这是大伙儿的心声。

写到这儿,楼下传来中队战友的喊杀声,震耳欲聋。

望着他们年轻挺拔的身影,我充满期待——在党的二十大精神指引下,我们的每一次奔跑、每一次攀登、每一次跃升,必将是强军征程的最好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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