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地书 叔侄情
■肖力民
图①、②、③：欧阳洪长写给叔叔欧阳荣发的家书。图④：欧阳荣发给侄子欧阳洪长的回信。作者供图
在中央红军长征出发纪念馆，4封泛黄的家书静静陈列在展柜里。它们由红军烈士后代欧阳可辉捐赠，记录了烽火岁月中一段感人至深的叔侄对话，更镌刻着一份厚重的挂念。当长征的号角吹响，维系亲情纽带的书信骤然中断。从此，寄出的家书再未等来回音，远方的身影也融入革命的洪流。
1932年，中央苏区扩红运动如火如荼，江西于都县新陂乡群联村18岁的欧阳洪长（乳名欧阳有存）决心报名参军，用实际行动保卫革命胜利果实。新婚妻子尽管不舍，却依然支持他的选择。
欧阳洪长自幼父母双亡，由叔叔欧阳荣发抚养长大，叔侄间的关系不是父子胜似父子。此时，欧阳荣发的亲生儿子已成家、生子。考虑到欧阳洪长刚结婚，欧阳荣发想让亲生儿子去参军，欧阳洪长留在家里。可欧阳洪长决心已定，他想方设法说服了叔叔和哥哥。临行前，他与欧阳荣发约定，如果自己回不来，就把哥哥的孩子过继一个到他名下。
烽火愈烈，思念越浓。欧阳洪长文化水平不高，只能通过口述，请人代笔写信，传递对亲人的思念之情。
玉（荣）发叔：
现我在前方很久了未曾给信于你们，不晓得叔叔的身体是否（健康）？不知家中一切情形。事实我们在粤赣（军区）二十二师师部特务队工作，非常之好快乐，对于我的身体强健，你在家里不要挂念。现在我没有鞋子，要叔叔你寄鞋子一双，寄纸洋贰元给我用，对于土地，政府要派人来优待家属，你们鼓动宣传，鼓动全体青年群众起来扩大红军，到二十二师来粉碎敌人五次“围剿”，才能保障土地分田的胜利，希你接信后马上回信前来就是。完。
赤礼
欧阳有存
1934年2月15日
啟荣发叔台：
……我又写信至叔台，家中大小人口都是平安吧？关于我身体很好，叔台不必挂念，家中有困难，你要找乡苏（维埃政府）负责同志派人前来做好家中田地……你（在）家中要节省经济送到前方给红军，我们在前方荣（勇）敢冲锋消灭敌人。叔台在家中要做宣传，鼓动一班青年赤卫军到前线来粉碎敌人五次“围剿”，才能保障土地利益……
敬礼
欧阳有存
1934年6月30日
红军当时物资非常紧缺。欧阳洪长在这两封书信中，请求叔叔寄送布草鞋和一些钱。他叮嘱家人，遇困难“找乡苏维埃解决”，体现了苏区政府对红军家属的优待和关照。他让叔叔“鼓动青年参加红军”，并强调参军是为“粉碎五次‘围剿’，保卫分田胜利”，将个人、家庭利益与革命目标紧密联系，体现了他对革命必胜的信心和革命乐观主义精神。“你（在）家中要节省经济送到前方给红军，我们在前方荣（勇）敢冲锋消灭敌人。”欧阳洪长呼吁家人节省开支支援前线，质朴真挚的家国情怀溢于纸上。
有存侄儿：
对于你们去当红军啊，不觉二年之久了，为叔六月接到你们来信说你在前方身体强壮，我们阅信心感畅快。现今寄来大洋贰元与你应用，你说要寄布草鞋来你穿，因接到你的信到现在很久了，谅必你们的队伍开动，现今不知你开到何处，所以布草鞋我们不会寄来，如果你定要布草鞋，接我的信后，马上回音，为叔的即能寄来。你们写回来的信要写清楚驻扎何地，某军某师某团某营某连某排要写清楚，东西方好直接寄到你手中。现今家中人口大小都是平安，侄呀，你在前方要努力工作，消灭敌人五次“围剿”，争取革命胜利，才能保障土地利益，家中大小事情为叔自能料理，你不必挂念在心就是。再者家田地和困难，乡里会派人前来优待和解决。纸短情长，后日再谈，此致为盼！
斗争胜利！
叔欧阳荣发
1934年8月3日
欧阳荣发满心欢喜回复欧阳洪长的这封信，向侄儿强调要写清楚详细地址，以便为他寄送钱和物品，体现了他支援红军打胜仗的热情，也让人感受到这对叔侄间深厚的情谊。信中还提到，因部队调动无法寄布草鞋，侧面反映了战争环境的紧张。
1934年4月，欧阳洪长所在师在筠门岭战斗中，抵挡国民党军3个师的疯狂进攻。筠门岭失守后，该师不得不撤出战斗。战场情势危急，欧阳荣发一连数月没有欧阳洪长的音讯。
信中，欧阳荣发叮嘱欧阳洪长“努力工作，消灭敌人五次‘围剿’，争取革命胜利……家中大小事情为叔自能料理，你不必挂念在心”，饱含他对革命的支持和对侄儿的牵挂之情。遗憾的是，欧阳荣发这封信寄出后便被退回。
不久，欧阳荣发收到了欧阳洪长的来信。
啟欧阳荣发叔台：
……叔台，至今写信给你，问你家中大小平安吗？侄在前线不之（知）你家中怎样？关于今年的谷子割到多少？请你写信来要你帮我（解决）困难，要你帮我寄纸洋肆元给我用，家中田地有没有发生什么困难？（如果有困难）要你到乡苏（维埃政府）派人来家中解决一切困难。叔台（在）家中好好保养身体，我在前方身体很强健，叔不要挂念，你寄钱来寄到二十二师师部侦察连，工作非常快乐！请叔台接信后马上寄前塘站一带驻扎。不必多言，完了。再托布草鞋两双。
敬礼
均安
侄欧阳洪长
9月9日
欧阳洪长在这封信中，同样问候家人、关心家中收成，并要求家里寄“纸洋肆元”“布草鞋两双”。在筠门岭战斗失利后，红22师编入红9军团。信中提到的“前塘站”，是该部队战略转移前的驻地。
中央红军（包括红9军团）战略转移后，于都被国民党军队占领，笼罩在一片白色恐怖之中。许多红军亲属的日子，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自此以后，欧阳洪长杳无音讯。欧阳荣发陷入长久的牵挂和等待中。
欧阳荣发的孙子欧阳可辉出生后，过继到欧阳洪长的名下。新中国成立后，欧阳荣发收到当地相关部门送来的欧阳洪长的烈士证明书，上面写着“北上无音讯”5个字。
“我爷爷以前经常拿出那些家书，一字一句轻声地读。”忆起往事，欧阳可辉动情地说，“后来，我爷爷将这些家书传给我父亲，我父亲又将这些家书传给了我。他再三嘱咐我要保管好，传承先辈的革命精神。”
2019年，欧阳可辉将4封家书复印分发给家人，并将家书原件捐赠给中央红军长征出发纪念馆。该馆工作人员谢婷婷说：“这些家书是研究中央苏区后期社会史、红军战士心态史以及长征前夕基层动员的珍贵原始史料，更是传承长征精神的红色教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