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正气歌丨墨痕如剑

来源:解放军报 作者:剑 钧 责任编辑:乌铭琪 2025-10-20 06:58:34

墨痕如剑

■剑  钧

“大江歌罢掉头东,邃密群科济世穷。面壁十年图破壁,难酬蹈海亦英雄。”1917年9月,周恩来同志挥毫写下这首气贯长虹的诗篇时,年仅19岁,刚从南开中学毕业,即将东渡日本,以寻求革命真理。这首诗字里行间奔涌着青年周恩来“济世穷”的赤子之心与“图破壁”的凌云之志。此诗一如他的文风,从来不绕弯子,恰似一柄出鞘利剑,寒光凛冽,直奔要害而去。

100余年过去了,而今重读《大江歌罢掉头东》,我仍会激情满怀。犹记得1978年,我初读此诗后就被深深震撼了。那会儿,我在大学中文系读大一,以为文学的魅力,尽在文字的精致与情意的绵长。历尽岁月的沉淀,我方悟到,文学魅力的根基并不在文字本身,而在文字之外的广袤而真实的厚土,以及华夏文化底蕴所生成的文心与风骨。可以说,没有好的文风,再华美的辞藻,也不过是空中楼阁。

不是吗?周恩来在南开中学4年间,中华民族正处在灾难深重的危难之时。他写下激扬文字:“莽莽神州,已倒之狂澜待挽;茫茫华夏,中流之砥柱伊谁?弱冠请缨,闻鸡起舞,吾甚望国人之勿负是期也。”(《或多难以固邦国论》1915年冬)透过泛黄的纸页,我仿佛看到那个17岁少年的深邃目光,穿透时光迷雾,将家国忧思和凌云抱负凝聚于笔端。

1916年5月,周恩来以一篇《诚能动物论》获全校作文比赛第一名。此文开宗明义,崇诚信、弃诈伪,将矛头对准当时的统治者:“虚伪可惑少数人,惑人类一时,不能惑人类最长时期。”阅卷的老师激动不已,批语道:“识见高超,理境澄彻”“用笔之遒劲,布局之绵密”。时任校长张伯苓先生盛赞周恩来“是南开最好的学生”。含以上二文,在南开求学时的52篇作文手稿,在1920年旅欧前夕,由周恩来亲手装订成册,交由同学保管。后经邓颖超交中国革命博物馆收藏,并以《周恩来南开中学作文笺评》书名出版。

1917年6月,周恩来从南开学校毕业,获国文最佳奖。之前,他曾在南开校刊撰文,谈及好文章的三条标准:“全篇主意须具有识远超群之处;章法笔致须紧密完备;事实或议论应有关世道民俗”,想必这也符合他中学时代就形成的文风吧。

周恩来的文风,体现着他勤恳朴实的作风。无论在红军长征的漫卷红旗下,还是在重庆山城的曾家岩50号;无论在延安窑洞的煤油灯前,还是在太行山下的西柏坡村,都能看得到周副主席伏案笔耕的清癯剪影。

最难忘,在长征路上操劳的周恩来。他披星戴月,批改文书、签发文件,体力透支过多,加上又和红军战士一起吃野菜和青稞,营养不良。中央沙窝会议之后,周恩来不幸病倒了,不能起身,是躺在担架上走过草地的。

1941年1月17日,皖南事变发生。周恩来夜不能寐,悲愤写下“千古奇冤,江南一叶。同室操戈,相煎何急”,并在次日《新华日报》最显眼的位置刊登题词,揭露和抗议国民党顽固派的暴行。远在延安的毛泽东同志,在看过《新华日报》后,立马致电周恩来:“报纸题字亦看到,为之神旺。”

同年9月18日,周恩来撰写的《“九一八”十年》也刊发在《新华日报》:“我们誓愿和你们肩并肩的(地)抗战下去,一直打到东北原野,一直打到鸭绿江边,把东北人民从敌伪铁蹄之下解放出来,把东北领土归还到中华民国的版图,这是我们纪念‘九一八’十年的决心,也正是你们‘九一八’十年来梦寐所不能忘的志愿!”字字铿锵,句句激昂。

1945年8月,在日本宣布投降的第一时间,周恩来为中共中央起草的《目前紧急要求》,全文虽不足500字,却简明扼要地提出了成立联合政府等14项要求。这鲜明的亮剑,不但符合全国人民渴望和平民主的愿望,也揭露了蒋介石蓄意挑动内战和加强独裁统治的本质。

我在想,能写出如此华章的人,其文风必定是这般模样:洗尽了浮躁的铅华,带着泥土的气息和硝烟的味道。如此文字,断然没有书斋里的迂腐气,也没有官样文章的装腔作势。这种文风就像延河水,看得见底下的沙石;就像边区乡亲酿的土酒,入口辛辣却暖入肺腑。那是一种行动的文字,可以在田野间、在战场上传阅与宣讲,其中每一个字,都像从民众心窝里掏出来,又经过他思想的锤炼,再稳稳地送回到民众心里去。

从南开学子到大国总理,周恩来的文风是一以贯之的。他作报告写文章一向言简意赅,从不拖泥带水。1949年12月,周恩来主持政务院第13次政务会议,所发布的《政务院公告》,规定了各级人民政府工作人员,在元旦和春节,一律不许宴客、收送礼物,并不相互拜年。全文仅39个字,可谓字字珠玑。

周恩来的文风像一道清流,荡涤着那些“文字含糊不清楚,笼统而不明确”的公文,以及“生硬僵化,不生动活泼”的文字。对于官僚主义的种种情状,他更是毫不容情。一篇写于1963年5月的《反对官僚主义》(《周恩来选集》下卷),如解剖刀般细细剖示了官僚主义的20种病相,断言其“十分有害、非常危险”。他不但列举了官僚主义的种种表现,还分析了官僚主义的社会根源,指出官僚主义是中国长期封建社会、长期封建统治的遗产,“与自由主义、个人主义、命令主义、事务主义、分散主义、本位主义、宗派主义,都是密切相关的。我们反对官僚主义,也就必须联系到反对这些主义”。这些批评的背后,是他对事物本质的透析。他所倡导的文风就是要用最经济的语言,承载最厚重的意义,仿佛一位巧匠,精心锤打每一个字,务求其精确、坚固,能担当起江山社稷的重托。

今夜,我仿佛又看到,周总理在案边灯下伏案写作的身影,与他在田垄乡间侧耳倾听的谦逊身姿渐渐重合了。他的文风不是从书斋里来,而是从革命的激流中来,从建设的炉火中来,从百姓的悲欢中来。这种文风因直面现实而锋利,因心系苍生而厚重。

周恩来同志为我们留下的墨痕如出鞘的利剑闪着光芒,印刻在历史深处,也印刻在人民心中。

(题图设计:贾国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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