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对所有人来说,巡逻之路最具吸引力的地方莫过于终点,他们所说的“展国旗”——也就是上级所确定的宣示主权的地方。
杨祥国说,走到那里,再苦再累,腰杆会不自觉地挺到最直,军姿应该是“最标准的时候”,因为清楚地知道自己代表的是中国。谷毅猜测,或许是“这种荣誉让人上瘾”。
“和平年代有无形的战场。”母科说,很多人觉得当兵的吃军饷却“什么事都不干”,“我在网上看到过这些言论。没有部队在这儿守着,国家能安宁吗?”
“展国旗”的时刻,所有人集合,拉开一面国旗,打开摄像机。指挥官在镜头前向上级报告:“现在是北京时间”某年某月某时某分,巡逻分队经过了几天几夜到达指定地域……
那一刻到来时,每个人会自觉或不自觉地整理武器装备和着装,他们会拉好拉链,翻出领花,饱受脱发困扰的人甚至会仔细地用军帽遮住发际,以最佳形象示人。
“展国旗”时,李声松会有身后十几亿双眼睛看着自己的感觉。即使不远处的情况不明,气氛十分紧张。“好像整个中国在当我的后盾,我后面有13亿人,有什么可怕的?”
程金虎认为那时有一种“丰收的喜悦”,他的四川同乡、22岁的唐银则说,那是觉得“当兵很值”的时候。“你到那个地方很累,但是国旗展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好了。”
唐银尝试过这样向老家的朋友介绍自己的工作:“你现在能够安稳地坐在这里吃饭、坐在那里打牌,是因为我们的存在。”
宣示主权时,指挥官会带领大家喊一些号子,诸如“祖国万岁,人民万岁”“祖国必胜,人民必胜”。
在2017年一个这样的时刻,指挥官带头喊了一句:“我们站立的地方是——”
“中国!”人们高声回答、敬礼。
八
见到国旗,哪怕是在探亲时,杨祥国都有可能联想到那些巡逻路线,条件反射一样。
原本,父亲并不希望杨祥国当兵。17年前,这个贫苦的农家子弟参加过高考,只考上了大专。父母送他去复读,指望他考入好的大学,改变命运。他那时是个平凡的、给人“乖巧”印象的孩子。
复读一个多月后,他听到年度征兵的消息,打算去报名。在中国1998年的罕见洪灾中,解放军的救灾表现令他印象深刻。虽然父母反对,他找到了支持者——他的叔公在西藏当过兵,在镇上工作,“说话有影响力”。他成为家族里第二个穿军装的人,也分到了西藏。
命运跟他开了个玩笑。到西藏后,他先是在一个兵站集结休整,与多数初到高海拔地区的人一样,见识了难熬的高原反应。一个凌晨,军车把这些新兵送到不同目的地。他迷迷糊糊上错了车。车上中途点名,发现名单里没这个人,而他也不明白怎么回事。后来,部队干脆把他的档案转了过来。
他就这样到了这里。中国正在经历势不可挡的城市化,几亿人从农村迁居到城市。但像他这样的人朝着一个相反的方向,走到了国家的末梢,让高耸入云的喜马拉雅山暂时阻隔了人生其他的可能性。
余刚记得,当年他参军前,母亲对他提出的第一条希望是争取在部队留下,“能从穿胶鞋的换成穿皮鞋的更好”。
“我们那个时候,想尽一切办法要留在这里。现在国家条件好了,出去打工也不是很差的出路。”
新兵匡扬武原本要去开挖掘机,像他一样,大多数人原本已经或即将坐在“世界工厂”的不同工位上。刘东洋短暂地当过护士,唐银学了半年汽车维修,从内地部队转来的刘佳在大专学过几个月的“机电一体化”,一个叫谢厚毅的中专毕业生说,自己本来有很大可能去城里那些正在装修的高楼里做水电工。
2011年,中国修改了《兵役法》,考虑因素之一就是不少适龄者优先选择升学和就业,“兵员文化素质在低层次上徘徊”。有关服役年龄、大学生参军方面的条款都作了修改。
自那以后,陇这个地方迎来的大学生日益增多,以前连读过高中的人都少见。年龄放宽后,生于2000年的一代人于2017年开始抵达,2000年12月出生的匡扬武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