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逻路上山与水,戍边人的苦与乐
考吾特,哈萨克语“危险”之意。
“考吾特激流”位于阿格鲁昆河中段,自上而下倾泻的河水声若奔雷,势不可挡。走到此处,大家交流要靠扯着嗓门才能听见。
历史上,这条河吞噬了数以百计的生命,其中有盗猎者、有牧民、有牛羊、有军犬……“水最深时,马过河基本上就露个脑袋,人在上面就像在水中漂过去一样。”
激流上仅有一处地点可供渡河。那是一条不足一米宽的石板路,一年中多数时间埋在水下。渡河时稍有偏差,或者一脚踏空,后果不堪设想。
渡河前,王鑫提醒大家:“千万不要看河水,把马头勒紧,不管发生什么情况不要停。”行至河中,军马突然低头,巨大的力量差点直接把记者拽下河,即使戴着手套,手指也被勒得生疼。记者赶紧猛拉缰绳,使劲夹马腹,狼狈地冲出激流。
曾掉落那仁河的祖侬班长打趣道:“不错!你这能打个及格。”
祖侬班长黑红的脸庞爬满皱纹,一圈络腮胡须,掩盖住了他的真实年龄——“90后”。祖侬的奶奶是阿尼帕·阿力马洪,她一生抚养了4个民族的十几个孤儿,曾当选2009年度“感动中国人物”。生长在这样一个多民族大家庭,祖侬理所当然成了连队翻译。
“落马滩,落马即是鬼门关”,祖侬班长指着不远处的一片青黑相间的草地说。
落马滩上青的是草植和苔藓,黑的是淤泥和腐木,偶尔露出一抹白色则是误入其中的动物尸骨。进了落马滩,就跟进了迷宫一样,若非王鑫班长轻车熟路,我们的马队很难走出这片暗藏凶险的沼泽。
道路越走越长,影子越走越短。
远远瞅见一处牧民毡房,军马便撒起欢来,直接从“二挡巡逻速度”加速到“四挡冲锋速度”。此时,不是记者拽着马在跑,而是马拽着记者在飞。好几次,记者险些被甩下马背。
踩到平地的瞬间,记者差点跪到地上,背上冷汗浸透,膝盖感觉都废了。用王鑫班长的话来形容,“下马能站直,说明你才是合格的骑手”。这是全程仅有的两次休息之一,“不敢多休息,怕下马后,再也上不去”。
每次巡逻至此,连队官兵总会带给牧民一些日常用品。那些在城市中司空见惯的物件在这里变得弥足珍贵。军民情谊,其实就藏在这一来二去的寒暄与互助中。
不止于此,3号界碑执勤点的祖剋一家,“和哨所的解放军相处十几年,就像一家人”。8岁的阿亚拉最喜欢扑到王鑫怀里撒娇,“感冒时,哥哥给我们送药,还给我们送菜”“教我骑马,教我读书认字”……10岁的努尔江自告奋勇地给父母当起了汉语翻译。
苍茫的草原与蔚蓝的天空一路对峙,到了冰达坂,戛然而止。
冰达坂,通往1号界碑必经之路。谷口内外不过百余米,但季节截然不同——谷内是亘古不化的冰雪。冰坂下有“暗河冰窟”,一旦掉下去,“基本上就上不来了”。
幸好不是冬季,巡逻队尽量避开河边几十米宽的冰盖,选择有草生长的地方即可前行。若是冬天,寒流肆虐,连飞鸟都越不过冰达坂。
穿过冰达坂,耳畔响起歌声。那是王鑫班长最爱的《走边防》。听说,他的故事就写在歌词中。
“班长,能不能换首歌。怎么老是这首?”“我就爱唱!”王鑫夹了一下马肚子,一跃奔至队伍前头,直到“唱”变成了“吼”。
唱到“走边防,走边防,走到姑娘都嫁了……”声音明显减弱,巡逻队伍里战士们互相使了使眼色,不再开玩笑,默默听他唱完。
军人的达观,都是对悲苦的省略。
我们的艰难一日,战士的寻常一天当绿色褪尽,终点到了。
2019年8月13日15时51分,巡逻队伍的到来惊醒了沉睡的大山。
雄伟的沙刚沙拉山终于露出了真容。不同于山下的草茫野阔,这里除了石头,只有石头。锋利的乱石如刀片一般,马蹄踏在上面,发出金属般的咚咚声。
中哈1号界碑便坐落于此。
若非亲身体验,很难想象,如此艰难的巡逻之日,却是边防官兵的寻常一天。
王鑫班长最先抵达。他默默地在界碑前停留了几秒,随即驱马上前,从马背上俯下身,轻抚界碑。
“老伙计,第11次。”从军12年,这是他第11次巡逻中哈一号界碑,是边防团到达次数最多的人。今年是他上士最后一年,这有可能是他最后一次抵达1号界碑。
到达1号界碑的副团长陆建合,下马后首先勘察、检迹一番。当兵26年,他觉得每一次安全抵达都很幸运。“就怕路上出事。有些路,你今天能过,明天可能就过不去了。”
祖侬班长斜挎着枪,疲惫地坐在湖边一块大石头上,望着远处山顶的积雪发愣,或许是想着远方那位“世界上最美的姑娘”。这次巡逻之后,他即将休假回老家举办婚礼。
雪山之巅,无名湖畔,凡·高笔下的蓝被恣意地泼洒在湖水中,映衬着天上的白云、大山的积雪,还有这群倔强的迷彩。
巍然挺立着的中哈1号界碑,在这块孤寂的高地上,肃穆静美。
大家屏住呼吸,平复着内心的激动,开始为界碑描红。
“国家”是什么?入伍之前谁也“说不清楚”。当这群边关军人在界碑上描出“中国”二字时,祖国的形象清晰起来——横画是壮美山川,竖画是江水纵横。官兵们说:“摸到界碑,一切都懂了。”
一位游客曾问连长郑海鹏,“你当兵干吗?在部队几年,到头来和普通人有什么不同?”
郑海鹏反问他:“你和家人在白哈巴玩得高兴吧?”游客说:“当然!”郑海鹏告诉他,“这就是我们这群军人为啥在这儿!”
每一份简单平淡的幸福,背后都立着一群默默坚守的军人。戍边军人,如同那石缝间的青苔,顽强地扎根于此,世世代代,一茬接着一茬。
中哈1号界碑,是山下年轻官兵的仰望。
新兵任沛15岁报名参军,年龄不够;16岁再来,还差一点;17岁,终于踏进军营大门。当兵第二年,他代表连队参加陆军“精武-2018”军事比武,夺得集体第二名,荣立三等功,无论是谁都会对他竖起大拇指。
“这没啥,我都没巡逻过几次……”,任沛挠了挠头。在白哈巴边防连,巡逻是件光荣事,能去中哈1号界碑更是无上光荣。
返程途中,军嫂是绕不开的话题。
指导员毕自昌的妻子贾淼毕业后,想都没想,就跟到了边关。本以为会离丈夫越来越近,却因工作缘故依然见不了面。下个月,贾淼将赴南疆支教一年。一提起留在河南老家8个月大的儿子,她便泪流满面。一家人,三处相思。
连长郑海鹏身上大大小小的疤数不过来。每次休假回家,他都要编一些无关痛痒的理由,才能在家人面前蒙混过关。从未去过北京的他,希望有一天,能带老婆孩子去趟天安门,看看那个他在西北之北站岗时经常遥望的地方。
还得说说老兵束方平。他是全团唯一一个靠视频求婚成功的班长。妻子孙卫霞第一次来队,感叹“怎么一直没到呢”。如今,即将退伍的他有个心愿,就是给“穿越大半个中国”来看他的妻儿,美美地烧上一盘正宗的新疆大盘鸡。
王鑫班长说,等他将来有了老婆孩子,一定会带他们来这里,看看中国的西北之北,听听他的青春往事。
边关有多辽阔,中国就有多辽阔。
界碑,是家园的墙,也是边防军人的骄傲与自豪。界碑,不是安详地躺在书本里的字字句句,而是浸润着军人血泪的跋山涉水。
深深的山中,皑皑的雪下,不知有多少奉献和牺牲依然掩没……
融媒体报道
一座座巍然矗立的界碑,筑起伟大祖国版图。界碑,是国家的象征,是民族的尊严,也是一颗颗爱国之心的起点和归属。
一座座界碑,记录着戍边军人忠诚卫国的奉献。界碑,离我们很近,在网络、电视、报纸上时常可以看到;界碑,又离我们很远,远到普通人终其一生甚至都无法到达。
边关有多辽阔,祖国就有多辽阔。在新中国成立70周年之际,记者赶赴北疆阿勒泰,探访边关今昔故事,寄托对伟大祖国的忠诚与热爱……
今天,军报《军营观察》版联合中国军网,推出融媒体特别报道“边关军人眼中的界碑”,为您讲述中哈一号界碑背后的故事。

在清晨的阳光下,巡逻马队投下清晰的影子。徐明远、马睿昭摄

2019年8月13日,中国军网记者与巡逻官兵在中哈1号界碑前合影。徐明远、马睿昭摄

“国防在线”带你行走边疆,骑马探访新疆阿勒泰边防中哈1号界碑,为您呈现军人眼中的界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