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冬天的,狼也挺不容易”
那天早晨,清理垃圾池的哨兵发现,前日清扫规整的垃圾被翻得凌乱不堪,垃圾池旁的雪地里,隐约可见动物的脚印。
晚上,营院里的狗狂吠不止。狗的异常表现,让负责养狗的刘智多了个心眼。这天晚上,当狗再次狂吠时,他叫起几个战友,带上自卫器材,牵着狗出了门。
手电光柱照到垃圾池的一瞬,刘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3头狼正在翻垃圾。看到有人过来,6只发亮的眼睛直勾勾地与手电光柱对峙。
刘智和战友们急中生智,用石头狠劲敲击铁质自卫器材,尖锐的声音响起,狼迅疾跃出垃圾池,消失在夜色中。
寒冬像把利剑,既压迫着连队官兵,也剥夺着雪域高原各种生物的生存空间。
“与狼共舞”的奇特体验,极大调动着年轻士兵的好奇心。大学生士兵杨辉觉得“紧张得不行,刺激得要命”。外出倒垃圾和执勤时,他不仅不怕“狼来了”,反而有些期待“与狼邂逅”。
一个雪夜,一只大狼带着一只小狼,在厨房里翻到一只猪腿,叼着就跑,被巡夜的哨兵发现。有人想牵着狗去追,觉得小狼跑得慢,或许还能赶上。连长苏博康说:“算了。大冬天的,狼也挺不容易。”
寒冬中,装备的可靠性也受到很大挑战。下士程欢欢是油机员,自上山驻防以来,他便养成一个习惯:每次油机发动,都要测量温度,登记油机启动消耗时间。登记簿显示:进入11月,随着温度降低,油机启动消耗的时间是夏天的几倍……
比油机更脆弱的,是各型车辆的电瓶。由于电瓶亏电的现象越来越严重,驾驶班特意腾出一个供暖室,将其改造成电瓶间。
为了帮装备抵御低温,连队官兵还想出不少招数。雷达站站长田佳奇,费尽周折找来两床废旧棉被,紧紧裹在雷达的重点部位上。他始终相信:“装备就像人,你对它好,它自然会用可靠的运转来回报你。”
除了装备,连长苏博康最担心人员生病。严寒条件下,感冒容易引发致命的肺水肿、脑水肿。连队只有一个军医,医疗保障条件极其有限。熏醋、消毒预防感冒,是最常规的手段。

雪地足球赛开始了!冯 竣摄
“连队这个球场,是被冬天逼出来的”
连队的阳光棚下,竖立着一块黑板,上面写着“时刻提高警惕,时刻准备战斗”。
寒冬并不会阻碍练兵的进程。凌晨4点,气温降到-30℃,风急雪大,连队特意将部分训练时间,设置在此时。
深夜,刺耳的警报声响起,官兵们迅疾起身,领取不同装备,在黑夜中奔向各自战位。
一场训练下来,中士古日吕吉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是冰碴子。烤火被明令禁止,连队提倡揉搓、喝热汤等循序渐进的回暖方法。
在苏博康看来,官兵必须具备全天候作战能力。既然驻地环境是这样,就应该逼着自己去适应环境,强化本领。
高寒极地的练兵环境,也给大家带来惊喜——由于长期坚持力量练习,连队的不少官兵已经拥有6块腹肌。
上等兵何润兴初到连队时,身体单薄。如今,他的肌肉变结实了,身体也健硕了,在连队组织的“晒肌肉”比赛中,取得了好成绩。
听到外面练得热火朝天,在炊事班拎勺炒菜的罗浪心里急得直发痒。只要一下灶台,他就会抓紧时间做俯卧撑、仰卧起坐和哑铃、杠铃练习,也练出了一身腱子肉。
中士张鹏程,2分钟做完117个仰卧起坐;下士龚明乾,2分钟完成121个俯卧撑;下士任伟,自动步枪分解结合用时18秒……练兵热潮中,一项项纪录被不断刷新,一些项目的训练成绩,甚至赶上了低海拔地区的优等水平。
让中士李正潇最刻骨铭心的,是射击准备训练。风雪中,手刚碰到炮管,就被粘住,尖锐的痛感直往手心里钻。有人忍不住叫出了声,可没有一个人撂挑子。相反,大家高唱战歌,相互打气。
寒冬里最受欢迎的运动,莫过于雪地足球。他们在营院里平整出一方雪地,用雪作“草皮”,再找来废料焊接出两个球门。或许,这算得上是中国海拔最高的足球场了。
来自新疆的上等兵艾散,从小痴迷足球。在他看来,连队这个球场是被冬天逼出来的。“没有条件,也要创造条件,不然大家都被冬天憋死了”。
起初,连队出于安全考虑,明确规定在球场上不能跑、只能走,踢7分钟后必须休息15分钟。刚开始,场上维护秩序的安全员甚至比球员还多,军医始终架着便携式氧气罐在旁待命。时间久了,年轻的小伙子们觉得不尽兴。经过再三协商,走变成了慢跑,一节时长也延到10分钟。
球场上,艾散几乎承包了本队的后卫、中场和前锋,跑动距离全队最多。在累计12场足球赛中,他一共打进17球,被称为“雪山球王”。“进球的感觉很奇妙!一个观众也没有,兴奋感反而更加强烈。”艾散说。
下士黄易更喜欢打台球。每到周末,他都会到台球室,和连队好手角逐高下。在这里,一场台球3个人打,每人5个号码。这种非常规打法,是为了让更多官兵参与到集体活动中来。
被风雪困于这一隅之地,如何帮助大家排解心中的寂寞,成了一个重要课题。
连队成立“昆仑乐队”,吉他手、调音师、主唱一应俱全,每隔2周都会奉上一台演唱会;活动室被改造成军营网吧,连接了局域网,可以组团打“光荣使命”等网络游戏;炊事班甚至牵头成立烹饪组,教有兴趣的官兵做菜……
各种各样的兴趣小组冒了出来。连长苏博康有着远大的规划:让连队的官兵人人学写作、人人能演讲、人人会做饭、人人能搞简易装修。

连队战士在凿冰取水。王雪振摄
“越是寒冬来临,大家越是紧紧地抱在一起”
一次,全连官兵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齐唱《军中绿花》。这个颇具浪漫色彩的场景,被录成视频带下山。一位领导特意将这段视频刻录成光盘,寄给连队的26位军嫂和准军嫂。
连长苏博康的妻子也收到了视频。虽然她嘴上没说什么,但苏博康明显感到,他们拌嘴的次数少了很多。
7年前,苏博康从军校毕业。当时,他的毕业综合排名靠前。父母本以为儿子能分配到河北老家附近的部队。但苏博康背着父母递交了戍边申请书,来到西北边防部队。后来,他恋爱、结婚、生子,将家安在了西北边城。
“从小我就特有主意,习惯自己做主。当兵,我就想到不一般的地方去。”苏博康说,其实他很少考虑自己的问题,因为“手下百十来号人,全指着自己,总不能天天患得患失、不顾别人吧”。
和苏博康的选择不同,上等兵杜永福的目标很直接。高考失利后,杜永福参军入伍。他做梦都想考取军校,从士兵变成军官。高寒极地的恶劣环境,激发了杜永福的学习斗志。每天熄灯后,他都要坚持学习3个钟头,雷打不动。
连队还有十几名大学生士兵。他们有的保留学籍,到部队锻炼一番;有的已经毕业,想寻找人生另外的可能性……
出于各种各样的目的,他们从四面八方汇聚到这方营盘。寒风和冰雪,让他们的思想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中士洪映武,最终没有重回那个为自己保留学籍的高校。他舍不得连队,晋升了士官,干到了现在。
上等兵刘万珍当兵前就读于宁夏大学。他本打算干满两年,就老老实实回学校重拾课本。现在,刘万珍的想法也有些变化。寒冬的种种磨砺,没有让他觉得痛苦难受,相反愈发让他找到自己理想的生活。“不颓废、不消极,在寒风逼迫下,这里时刻充满向上向好的渴望。”他说。
人的追求是多样的,选择也因人而异。但连队的官兵始终保持着一个共识:越是寒冬来临,大家越是紧紧地抱在一起。
每天看“新闻联播”的半小时,除了国家大事,刘万珍最关心的就是画面中的绿色——绿色的树、绿色的草,都让他看得如痴如醉。征得班长同意后,刘万珍在宿舍的窗台上,种起了葱头、蒜苗甚至冬小麦。试种成功后,连队推广了他的经验。如今,宿舍、饭堂、值班室,到处可以看到绿油油的蒜苗。
调剂寒冬戍边之苦的另一种方式,是拍照。在不违反保密规定的前提下,拍照总是集体进行。这些照片里,雪山、雪地是不变的背景,“V”字则是最经典的造型。
“那些一起扛过的日子,值得一生回味”
过完这个冬天,距离下山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洪映武终于攒够了买房的首付。他打算下山后就休假,向女友求婚,尽快把结婚证领了。
大多数人还要重新回到低海拔营区,开始正常的连队生活。连队是“军事训练标兵连”,军事训练成绩一直稳居团队前三。官兵们担心的是,下山后醉氧了,会不会影响训练成绩。
提起离开,很多官兵都舍不得营院里那几条狗。晚上,狗忠实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巡视营区。白天,谁烦了闷了,牵着狗遛几圈,也就好得差不多了。经历严冬,尝遍苦楚,它们早已成为官兵生活中难以割舍的一部分。
有条名叫二黑的狗,和刘智最亲。从兵站捡来的这条小狗,是刘智一手带大的。前不久,二黑晚上出去,白天却一瘸一拐地回来了。刘智一看,发现二黑的后腿被其他动物咬伤了。刘智想把二黑带下山,又担心自己离开后二黑得不到精心照顾。
好几个人想带回那张风雪中踢球的大合影。除了那张合影,苏博康还想挖一把土、收一瓶雪。土,他计划捏成山的形状,摆在家里的书架上;雪,他想找个好看的瓷瓶当容器,即使雪融化成水,也绝不扔掉。
“那些一起扛过的日子,值得一生回味、一世珍藏。”苏博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