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马能打仗 下马著文章
■章熙建
金秋时节，我来到河南省确山县竹沟革命纪念馆，凝视展柜中陈列的一件件读书批注、军事文稿和油印《拂晓报》等文物，扑面而来的是骁勇战将彭雪枫以实治学、学以致用的严谨学风。
我曾查阅很多史料和研究文章，求解彭雪枫何以从一个文学青年，转型成为文武双全的卓越将领。此刻，久悬心头的疑问有了答案。
1907年9月，彭雪枫出生于河南镇平县七里庄一个贫苦农民家庭。略通文墨的伯父取《论语》“朝闻道，夕死可矣”之意，为侄子起名修道。
少年彭修道聪颖好学，然而，他的求学路却充满曲折，先后进入天津南开附中和北平育德、汇文中学及开封训政学院等学校，都因为执着追求进步思想，一次次遭到学校除名。直到走上革命道路改名后，彭雪枫仍说“未曾受过系统的教育”，并引为憾事。
1930年，彭雪枫受党组织派遣，到中国工农红军中工作，后参加了中央苏区历次反“围剿”作战。长征途中，他率部两次攻占娄山关，直取遵义城，立下卓越功勋。
越是身居要职，彭雪枫越感到学习的紧迫性。他曾说：“中央鼓励干部看小说……这不仅可以提高文化水平，而且可以增加社会经验和修身养性。”战斗间隙，他广泛涉猎中外文学、人文科学，并常有独到点评。
彭雪枫视书籍如同“枪杆子”，是战士的“第二生命”。担任新四军第4师师长后，他总是随军携行6只马口铁箱子，时任第4师参谋长的张震称之为“小小图书馆”，因为箱子里装着300多册图书。
1939年6月，彭雪枫在给毛泽东同志的信中写道：“在敌后不断的战争生活中，又要打仗，又要统一战线……老感到读书的时间少。”时隔不久，他接到毛泽东的回信，仍然是那句谆谆教导——“加紧学习”。
彭雪枫感受到极大的鞭策。转战豫东期间，尽管强敌环伺、激战频繁，但无论行军到何处，只要宿营安顿下来，他屋内的墙上总会贴上一张纸条，上面是他俊秀笔迹写下的座右铭：“埋头，埋头，再埋头！苦读，苦读，一百个苦读！”
位于洪泽湖畔的半城镇，至今还传诵着一个“小庙马灯”的故事。当年，新四军第4师转移到这里休整，郊外荒废小庙里的马灯常常亮到凌晨，映出彭师长夤夜苦读的身影。这个身影，与乡亲们口口相传的将军马上、船上、庙上“三上”读书的佳话一道，成为人民群众读懂一支文明之师的鲜活注解。
作为独当一面的军队指挥员，彭雪枫如饥似渴地钻研古今中外的军事理论著作和论述，并给自己立下一条标准——“务求甚解”。
抗战初期，彭雪枫曾花长时间钻研《孙子兵法》，学有所得后又自我加压：“十三篇，已读七篇，且已成诵，对这些书，我决朗诵多遍以求会背。”
对于陈毅赠送的克劳塞维茨著作《战争论》，彭雪枫列为攻读书目，称从中“得益良多”。如今，这本书珍藏于中央党史文献研究室，彭雪枫留在书页上批语多达129条，计3000余字。
在完成两本战争名著的阅读后，彭雪枫结合对抗战实践的深刻思考，写下《〈战争论〉和〈孙子兵法〉之综合研究》《战略战术问题浅说》两篇军事论著，鲜明提出从战争实际出发灵活运用战略战术的军事观点。
1936年至1937年，受毛泽东亲点，彭雪枫秘密前往兰州、太原等地开展统战工作。他深刻把握毛泽东《关于统战策略问题的报告提纲》《战略与策略》《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指南》的精神内涵，谨慎果敢地开展工作：与国民党甘肃省当局达成联手抗日协议；说服阎锡山接受我党开通晋陕电台联络及晋陕通商的要求；打通八路军东渡黄河、开赴山西抗日前线的通道。
彭雪枫获得党和红军“先行官”的赞誉，他总结提出统战工作的理论见解：“最最基本的现实的，还是党目前的各种政策及统战中策略之运用”“工作策略上的唯一原则是使敌人的敌人越多越好，使我们的朋友越多越好”。
1938年2月，彭雪枫肩负党中央、毛泽东赋予的“开辟豫西敌后游击战”重要使命，奔赴确山县竹沟镇。在那里，他废寝忘食地钻研毛泽东军事著作，撰写了《目前在河南应该做些什么》《论在敌人后方工作》等文章。这些思想结晶，最终转化为打开根据地建设局面的锐利武器。
1938年9月，抗战最艰难困苦的关口，彭雪枫奉命率新四军游击支队挺进豫东，开辟豫皖苏边根据地。他所写的《游击战术的几个基本作战原则》《平原游击战的实际经验》《豫皖苏边两年来平原游击战总结》等文章，成为一线指挥员探索平原游击战规律的光辉范例。
在纪念馆，我看到彭雪枫读过的许多书籍上，都盖着“书有未曾经我读”的印章。解说员介绍，这是彭雪枫当年请第4师“金石家”庄方，取清代金缨《格言联璧》中的名句，用缴获的日军麻将牌刻制的。透过这几个字，我仿佛看到骁勇战将于戎马倥偬中激荡于心的一种焦渴——读书！学习！
1943年春，彭雪枫到野战医院看望负伤的第26团团长罗应怀，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书送给他，还帮他制订学习计划，督促他抓紧学习。这年夏天，彭雪枫又派人把刚读完的《战争论》和《思想方法论》，送给第9旅政委韦国清，并附信：“我已读了两遍，现赠送给你，请你也读它两遍。” 这两位受到彭雪枫严谨学风影响的一线指挥员，后来都成为我军著名战将。
彭雪枫写给妻子林颖的80多封家书，穿越战火硝烟得以保存下来。从中可以看到，读书学习始终是这对烽火伉俪相聚和通信的重要话题，彭雪枫壮烈殉国前写给林颖的最后一封信中，仍然是在与妻子交流读书体会。
1944年9月11日，彭雪枫在河南夏邑八里庄指挥作战时中弹牺牲，年仅37岁。张震在清点彭雪枫同志遗物时，所见不过：两套整洁的旧军装、一床打补丁的被子、两双换穿的草鞋和布鞋。除此之外，只有一支钢笔、一个笔记本和几本尚未读完的书。
走出纪念馆时，雨后的天空架起一道彩虹。我心中回味着淮北人民的赞誉——“青灯彀读，拳拳服膺，百折不挠，学识精通……”这一刻，我仿佛看到彭雪枫孜孜不倦的严谨学风，正如同眼前的彩虹一般，从岁月深处闪耀出永恒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