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山岛上一昼夜

来源:解放军报 作者:宫玉聪 安璐璐 徐殿闯 责任编辑:焦国庆 2018-09-19 08:20:45

9月1日 17:30

巡逻路上

王仕花带着我们踏上了这条他们走了32年的巡逻路。通往灯塔的这段台阶,是他们走得最熟的路,一级级台阶,一个个角落,在王仕花眼中就像手上的掌纹那般清晰明了。

“这里本来是解放军一个海防连的营房。营房有上下5排共58间,都是当年战士们用石头砌成的。1986年部队撤防,守岛任务便交给了县人武部。”走过一间间营房和一座座防御工事,看到墙壁上至今还留有当年驻扎连队的痕迹,记者耳边依稀传来当年大炮的轰鸣声和战士的呼号声。

小岛也曾充满着生机和活力。部队撤防后,在漫长的32年岁月里只留下了两个人的脚步声。

在喧闹中走向安静,32年过去了,人走房空。在海风海雾的侵蚀下,老营门早该是门窗破损、蛛网密布。可在这里,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间营房都门窗整齐、干干净净。

在营房的外墙上,“增强国防意识,保护军事设施”“储为战、保打赢”等红色标语异常鲜亮,每过一段时间王继才就会重新描红。王仕花指着这些标语回忆:“老王常说,我们把营房打理好,以后解放军想驻扎时随时都能住进来。”

“岛东边是砚台石,西边有大狮、小狮二礁和船山。这上面的4个灯塔也是老王当初建议设立的,因为那时开山岛晚上漆黑一片,常有渔船撞上去。老王说,有了灯塔就可以保障过往渔船的行驶安全。”王仕花指着海面上的4座灯塔,告诉记者,有了这几处灯塔,路过的渔民心里就踏实。

登上灯塔,四处远望,怪石嶙峋,记者才感受到这个小岛的陡峭。“这段路很陡,离海又近,千万注意脚下。”走在后山的台阶上,瘦弱的王仕花攥着记者的手,怕记者路不熟摔倒。

不知有多少个雨大风急的日子,在这段狭窄陡峭的山道上,王继才也是这样牵着她的手一路巡逻;不知有多少个寒冬的冷夜,一根背包带系着一前一后两个人在倔强地前行。

“2014年3月”“2016年7月”……走着走着,记者发现很多路上用水泥修补过的地方刻着这样的日期。王仕花说,这是老王的习惯。每修缮一样东西,他都会详细记下时间,方便日后的检查和加固。

每到一处,记者就蹲下来,仔细拂去蒙在这一串串日期上的尘土,擦拭着他生命中的一个个刻度。

沿着一级级石阶巡逻、瞭望……记者顺着王继才留下的印记一路走下来。这条路,他们走了32年,一年四季,日复一日,一日两次,没人要求,没人监督,从风华正茂走到了鬓发花白。

正如《士兵突击》里面所说:“这是一个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光荣是在于平淡,艰巨是在于漫长。”

9月1日 19:30

营房内

晚餐时间,王仕花下厨,给我们做了辣白菜炒牛肉、煮海螺……招呼大家坐下用餐,她自己却只挑虾皮拌米饭吃。她说,这么多年习惯了吃清淡的。

她和王继才那间五六平方米的卧室实在太小,一张床、一个衣橱和一面镜子,便是房间里所有的配置。床头摆放着一个台历,上面是儿子王志国一家三口的全家福。王继才夫妇没有像村里的其他老人一样儿孙绕膝、颐养天年,他们对孙辈的这份牵挂隔着海、隔着陆地,隔着太远的距离。

夜幕下,半轮月亮挂在开山岛的半空,满天的星斗清晰可见。坐在台阶上,刚刚上岛的3位民兵打开了话匣子。三人都是退伍军人,王继才牺牲后,他们主动申请来守岛。

这是他们在岛上执勤的第11天。这天正好是学校开学的日子,民兵胡品刚说:“我们都没能送孩子开学。”他们知道,王继才也是这样,错过了3个孩子的每一个开学日和家长会。

聊得最多的是岛上的环境。民兵汪海建上岛第一天不到一个小时就中暑了。台风来了之后的几天,他们一度只能靠泡面充饥,其中一个11天瘦了8斤!即使这样困难,他们也没舍得去摘菜园里的一棵青菜。因为,那是王继才留在岛上的印记。

记者一行也深有体会。白天岛上特别热,在太阳底下,不到两分钟就已经汗流浃背。岛上蚊虫特别多、特别“毒”,咬上一口痒痒的,过不多久,就会起一个大红包。岛上还特别潮,就是呆着不动也感到浑身湿漉漉的。

夏天的天气还算好点,可以想象如果是在寒冬,大浪一个接着一个涌进院里,刺骨的寒风吹到脸上就跟刀子割一样,那该是怎样的难熬啊!

32年,他们就是这样熬过来的。

“小时候,妈妈对我讲,大海就是我故乡……”隔壁房间里传出王仕花的歌声,这是同行的央视记者在录制节目。工作之余,王仕花会和王继才一起下棋,也会唱唱歌。王仕花会唱《大海啊,故乡》、会唱《最浪漫的事》,王继才却总唱那么一首《咱当兵的人》。

在这个吃不好、住不好的小岛上,王仕花的歌声让我们听到了他们相守相伴的心声。难怪王继才会说,王仕花上岛后,他就不觉得苦了。

9月1日 23:00

行军床上

海岛的夜有多长?很长。

睡下没多久,屋里的灯就熄了,黑洞洞一片。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嗥叫了一夜。这种感觉,足以让恐惧和孤独在内心野蛮生长。每翻一个身,记者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脑海里想象着王继才刚上岛那一夜的景象。

一个人抱着双臂蜷缩在这个房间里的一个角落,该有多么孤独而无助。

打开手机,发现时针已经指向12时。有了手机,就能看到大千世界。而以前,海岛上水电不通,电视机、手机统统没有,陪伴他们的只有一部收音机、一盏孤独的煤油灯和窗外塔顶的灯光。

实在睡不着,记者索性打开手电,翻开床边一摞摞的守岛日志。

每一天都是同一天。

“2013年4月15日,今天早晨我们俩在门前升国旗,查一查岛的周围和海面,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岛上仪器一切正常……”日志里,每天几乎都是升旗、巡岛、观天象、护航标这样单调的工作记录。

每一天又是新的一天。

“2008年6月19日,又有人上岛钓鱼,老王说,上岛钓鱼可以,但是卫生要搞好。”

“2011年4月8日,天气:晴。今天上午8:30有燕尾港看滩船11106号在开山前面抛锚,10:00有连云港收货船和一只拖网船也在开山前面抛锚。”

“2014年5月31日,淮安小学的师生和家长共计400多人来岛看望我们,并给我们带来米、油等生活用品,我和老王非常高兴,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这么多人上岛,感觉像过年一样。”

虽说寂寞惯了,但他们夫妻俩还是喜欢热闹,来的人越多,他们越开心。军旅作家李炳天在《渴望陌生》里也曾这样描述:“驻守在西北雪域高原边防哨所的卫士们,他们渴望见到陌生,哪怕是一片陌生的树叶和一块陌生的石头。”

日志里值班员一栏中除了王继才、王仕花外,偶尔也会出现王志国、张佃成、张超等人的名字。屋外,就是刚安装没几年的太阳能发电板,还有前几天刚刚安装的移动4G信号基站。

穿上衣服,拿着手电,走出房间,沿着王继才走过无数遍的巡逻路,拾级而上。

无数个这样的黑夜里,走在这条路上的王继才会想什么呢?

码头边,海风开始有些微凉,潮水渐渐涨起。远处的海忽然变得迷离,甚至还夹有几分肃杀。我想,他有时也会害怕吧。

登上灯塔,就站在了全岛的最高处。向远处望去,岸上的盏盏灯火与天上的群星连成一片。王继才应该也无数次地向那里眺望,因为那里有他的3个孩子。

在轻微的海浪声中,记者静静地回忆起之前的一次次采访——

额尔古纳河流水缓缓,内蒙古某边防连的两名哨兵相对无语。他们从出生、成长,一直聊到未来结婚生子,大家对彼此的情况已经了如指掌;没话题了,就从头再聊,直到实在没有可聊的了。

一名坑道里的新兵,刚下连队时每天记日记。后来他发现,每天记的内容都一样。再后来,他就开始爬山,可发现山外还是山……

在祖国的各个角落,有很多“王继才”守护着脚下这片国土。万里边海防线上,他们普通得就如同一个个界桩,虽然孤寂但无比执著。有了他们,才有了中国挺直的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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