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当兵没多久,匡扬武购买了一个剃须刀。这里很多人的购物清单上都包括人生中第一个剃须刀。
军旅生活是另一把剃刀。匡扬武变壮了,而一个外号“胖子”的人很快成了瘦子。相当一部分人把病毒分子结构一样的夸张发型留在了老家。长辈原本就对这种染过色、桀骜不驯的发型缺乏耐心。经过剃刀的一次次修理——有时在入伍地和服役地分别修理一次,这些发型变成了整齐划一的板寸,连人的气质都被修剪过了。
匡扬武当初在中学成绩不佳,感到迷茫,在这里他表示忙得没空“迷茫”。生活像是修剪过一样整齐,起床号,开饭号,训练号,熄灯号,时间被完整切割,像床上叠出的“豆腐块”被褥。训练场上队列“向右看齐”时,走廊里的脸盆排成一线,也保持着一种“向右看齐”接受阅兵的姿态。
与“国家”这个概念的接触,显然对这些年轻人的成长产生了作用。家境很好的王凯强承认,“这种意识是来了部队以后有的。”
他刚过18岁,家人本来希望他去学管理,接手家族企业。那时他认为前面“没有方向”,父母安排的轨迹又太乏味。他6年内在4个省份转过学校,依然喜欢逃课和打架。他的铁杆朋友有5位,“一个比一个高调”。
有一天,这些人突发奇想要去从军。“忘了具体是谁说了,整天没事干,还不如当兵体验一下。”王凯强说,他们约好只服役两年,大不了“去后悔两年”。
但不是所有人都通过了征兵手续。6人中有4人到了部队,两人去国外留学。王凯强不久就意识到大家真的分道扬镳了:他打算期满后争取多待几年,而留学的朋友则对他的生活表示了嘲笑。聊天也总是存在隔阂,他们说的话题不再令他感兴趣了。
他说,来到这里才知道,“没有我们在这儿守边,他们不会享受到那么多”。但这话,他并没告诉朋友。“你嘲笑就嘲笑。”
“感觉在这儿长大,责任比较重。”谢厚毅说,一是部队的责任,一是家庭的责任,好像突然全都感受到了。
入伍几个月后,匡扬武将自己攒下的津贴给父亲转去一万元。“钱没什么地方花”,他告诉家人。父母高兴地推辞着,表示先替他存下。
军官们都承认,如今“兵不好带”了。谷毅团长说,他们知识面广,思想活跃,敢于表达,自我意识和民主意识强,“现在他们会多问你为什么”,会强调“这个事我认为怎么办”。但他强调,在接到任务、需要担当的时候,他们没有一点狭隘和自私。
团政委杨守宝认为,没有谁是一来就具备所有能力的,前人最多吃苦能力强一些。如今的一次次巡逻证明,这一代人的体能和意志力都不差。只要把他们用好、训好,“这些孩子能当顶梁柱用”。
十
每周两次开着皮卡车到来的邮政送货员最清楚一点:互联网及快递业的繁荣,密切了这里与外界的联系。车上的包裹总在增加。
那些发自老家、经过两家以上快递企业转手才最终到来的雪饼、薯片、辣条、奶茶和乳酸菌饮料,证明收件人仍是妈妈眼中的孩子。
那辆旧皮卡帮一位在新疆做生意的父亲送来干果,替广东乡下的一位母亲捎来自制的红薯干。四川一家人寄来的是家乡特产的挂面和“八宝油糕”,不知出于何种考虑,西藏一位母亲给儿子寄来了压缩干粮。通常来说,能收到什么取决于“跟爸妈报需求”,零食几乎一开箱就会被人哄笑着“宣示主权”。
按照规定,只有“8小时以外”才允许使用智能手机,这让年轻人难受不已。“我们这一代很多都是‘低头族’,”李声松说,每个人都要克服离开手机心里“发痒”这一关。
但不管怎样,新人已经带来了很多从没有过的东西。连队的书架上,同时摆着《习近平论强军兴军》与文学杂志、言情小说。在刘佳从内地转来后,书架上多了介绍腾讯和蚂蚁金服等互联网企业的图书。那是他从网上买的,他相信这类企业是“风向标”。还有人在读介绍共享经济的电子书。
在他看来,边防生活相对枯燥,但优势在于,如果对自我有要求,在这里磨练几年,做什么事都会有很强的执行力和意志力。
某种程度上,这个地方像是一所寄宿制学校:公共场所张榜公示着各科考核成绩,大门外的杂货摊生意兴隆,篮球场上每周发生对抗。美国职业篮球赛很受欢迎,中国女排的崇拜者,同时喜欢在电视机前“指挥”足球队。晚间熄灯以后,卧谈反而渐入佳境,匡扬武感到,“跟学校里差不多”。
露营时,年轻人像在学校时那样围成一圈,跟着手机里的音乐轻轻哼唱。很多人学会了演奏吉他、笛子或是萨克斯。当一个在老家组过小型乐队的士兵拨动吉他,整个宿舍都会为他安静下来。匡扬武花了80多元,从网上买来一个音乐播放器。年轻人喜欢跟风,他是班里第4个购买这款播放器的人。
网络升级带来了时兴的音乐、玄幻小说、“鬼畜”视频,以及新款手机游戏。余刚这样的老兵生出新的苦恼:过年时例行的纸牌比赛没落了,新人会组队在游戏的世界里竞技。
新人带来的另一个变化,黑板倒是显示得很清楚:过去囿于文化水平,老兵为出黑板报头疼不已。为了让字体好看一些,他们打印出内容,把文字的轮廓刻出,涂上粉笔灰,再沾到黑板上。新人现在用电脑绘画和打字,通过投影仪投到黑板上去临摹。